5月5日,美國宣布支持放棄新冠疫苗知識產權的聲明之后,在全世界引起廣泛討論。這件事在網上引起很多誤讀,甚至都產生了陰謀論。
其實事情的前因后果并沒有那么復雜。我們不妨梳理下脈絡。
這件事的起因是印度和南非向世界貿易組織提交的一份議案。這份提案的主要內容是要求WTO討論放棄實施《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簡稱Trips協定)中的部分條款,使得有關新冠的診斷、治療、疫苗方面的知識產權都放棄保護。
這是因為印度和南非一直都覺得他們是Trips協定的受害者,因為要加入WTO,享受貿易的便利,就必須接受WTO關于知識產權保護的條款,提高國內的知識產權保護標準。而印度和南非都是全世界著名的仿制藥大國,一直是醫藥巨頭們討伐的對象。印度和南非也控訴醫藥巨頭利用專利獲得巨額利潤,不顧及他國人民的生命。正是因為南非總統在抗艾滋藥上對醫藥巨頭的指責,導致了2001年WTO通過了《多哈聲明》,允許在Trips協定上加了一些特別條款,其中最重要的是允許成員國為了本國人們健康的利益實施專利強制許可。
按理說,有了《多哈聲明》,印度和南非面對新冠疫情時,可以采用強制許可條款,直接對防治新冠的疫苗和藥品專利進行強制許可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重新提一個提案。
但是如果仔細看印度和南非這份聲明就會發現,印度和南非這次要求得更多,《多哈聲明》只是給了專利強制許可等條款。但是這份聲明不但要求放棄實施專利,還包括版權和商業秘密,甚至號召分享技術訣竅(know-how)。
說白了,印度和南非覺得新冠疫情比以前的傳染病都嚴重,《多哈聲明》那點優惠根本不夠用,所以這次議案提出了更廣泛的要求。要求把Trips協定中的第二部門1、4、5、7章節都廢除,而且還要求分享技術訣竅(know-how)。
印度這個提案第一次提出時,毫無疑問立即遭到了發達國家的強烈反對,因為知識產權是發達國家的命根子,醫藥產業又是朝陽產業,允許專利強制許可對他們來說已經很難了,竟然還要技術訣竅。
所以這件事的根源是印度和南非這兩大仿制藥大國在新冠疫情流行期間,對Trips協定的又一次挑戰。當然,挑戰以失敗告終。整體情況是幾乎所有的發達國家都反對,發展中國家基本上都支持。原因很簡單,知識產權主要掌握在發達國家手中。
但是今年4月份,印度的疫情突然變得非常嚴重,而美國在這個時候也幫不上大忙。印度各界都在罵美國無情,關鍵時候只顧自己不解禁疫苗原料的出口。民主黨及拜登政府一直想重塑全球領導力,但在幫助印度這件事上做得不太好看。關鍵印度和美國現在還有親戚關系,美國副總統哈里斯就是印度裔,面子上也過不去,哈里斯公開透露對在印度的舅舅的關懷,以此表達對印度的關注。印度總理穆迪在4月份與拜登對話時也談了很多,穆迪還特意提到放棄新冠疫苗的知識產權提案。美國民主黨很多議員也借機向拜登施壓,全世界100多位政要和諾獎獲得者在4月中旬發表公開信呼吁拜登支持放棄新冠疫苗的知識產權保護。
最終,5月5日拜登政府的貿易代表發布了支持放棄新冠疫苗知識產權保護的聲明。但是閱讀美國這份聲明,實際上是明確支持放棄新冠疫苗知識產權保護。這對印度和南非的提案已經打了很大折扣,因為當初的提案是要求放棄新冠的診斷、治療和疫苗了知識產權保護,還要求分享技術訣竅。美國的這個聲明相當于對印度和南非的提案打了2到3折。
但這比《多哈聲明》中允許的強制許可和平行進口等制度要慷慨得多。因為即使強制許可也是要支付費用的,而且只涉及到專利問題,這里是放棄知識產權保護,范圍和程度都要大得多。
但是即使這樣打過折扣的提案,要最終實現也非常難。首先從操作層面上來說,要WTO的164個成員都一致通過才可以實施,而且即使實施之后,各國還要對自己的法律作適應性修改,最終不知是哪個猴年馬月了;其次,現在美國已經在聲明中對提案打了折扣,但是從法律上,各國也沒辦法要求藥企交出技術訣竅,只有專利,印度和南非的藥企也不一定做得出來。更不用說還有供應鏈、設備、技術人員等問題需要解決了。
但是公眾似乎不太理解這么多,很多人誤解為一旦宣布放棄疫苗知識產權保護就可以提高疫苗供應,實際上還隔了十萬八千里。拜登此舉至少表達了對印度的善意。
但是其他發達國家不買這個賬,Trips協定的內容事關歐美醫藥巨頭在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平常這些醫藥企業都已經看印度和南非不順眼了。拜登想表達對印度的善意,重塑全球領導力可以理解,但是憑什么讓歐洲的醫藥企業買單呢?
所以新冠疫苗具有集中的兩大國家德國和瑞士帶頭表示反對。反對的理由是放棄保護新冠疫苗知識產權解決不了生產與供應問題,知會傷害創新。WTO中只要有一國反對,提案就通不過。何況現在有兩個堅決和明確反對的疫苗重要研發和生產國。
所以南非和印度的算盤打不成了。無法讓Trips協定在《多哈聲明》基礎上更進一步。
很多人問中國應該如何立場,中國明確表示支持和反對都不太合適。如果說明確支持,反對的一方會說你不尊重知識產權,想借機占便宜。如果明確反對放棄,另一方又會說你太冷血,注重經濟利益。只能持相對中立的立場。
至于很多人說這是不是故意讓中國的專利失效的陰謀。這個也想多了,因為新冠疫苗的主要專利集中在mRNA領域,載體疫苗和重組蛋白疫苗有一些專利,但不多,因為研發的基礎專利過期了,在基因片段上有專利。而滅活疫苗的技術主要在工藝上,基礎技術有100多年歷史,專利問題不大。所以放棄新冠疫苗知識產權保護,損失最大的主要是歐美藥企的利益。但是中國也在研發mRNA疫苗的,投入應該也不小,放棄了知識產權保護,雖然可以使用現有的mRNA專利,但是也打擊了國內在mRNA領域的創新積極性,利弊也難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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